——哲学家茶座第十讲“茶叶改变世界”录音文字整理（4）

沈冬梅·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学所

 

第一个方面就是茶往北方及周边民族地区的传播，即人们通常说道的茶马贸易。

南北朝的时候，北方人在北方待的不舒服，就跑到南方去；南方人在南方待的不舒服，就跑到北方来。这样的人员挪动，要把一些带有地域性的消费带到另外的异地域。南北朝是一个特定的过程，之前通过贡茶大家没有这个感觉，是通过权力网络到北方的。不管怎么样，茶通过人员流动传到了非产茶区北方。

唐朝的时候，文成公主把茶传到了西藏，这个当然有一些不同的说法，总而言之我们知道那个地方的饮茶比文成公主还要早，那个时候可能是有贸易的。我后来知道西藏的林芝还有阿里地区，至今仍把茶叫作“槚”，还是跟我们比较早的那个有关。唐朝安史之乱的时候，少数民族兄弟来帮我们打仗，然后他们带东西回去了，就带茶回去了，茶传入了西域。

后来为了得到茶，“大驱名马市茶而归”。用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冷兵器时代，马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中原地区的马打仗都不合适，所以必须跟少数民族交换。我们就用他们最需要的物品之一，丝绸之外轻货除外，一种必需品就是茶叶。我们说的茶马贸易，就是冷兵器的时代，很多跟我们打仗的民族，都要用重要的战略资源马来跟我们换茶叶。

到宋元时期，茶进入了契丹、金、西夏、蒙元，结合各种的发展起来不同的饮茶方式和文化现象。

第二方面是茶往海外的早期传播，即主要到了日本、朝鲜半岛。茶由遣唐使僧人空海、最澄传入日本，这是茶第一次传入日本。

在唐朝的时候有遣唐僧。日本社会当时僧人是权力阶级，是统治阶层，所以就算是文化阶层，社会管理阶层不止是宗教的元素。遣唐僧又叫遣唐使，全部是僧人，他们除了传回佛教东西之外，他们还传回中国唐朝典章制度。

在这些僧人其中有两位，传教大使和弘法大使，最澄和空海。空海在我们的唐诗里面都可以找得到的人物。当时有很多的遣唐使在长安、西安住了很长的时间，一些没有生回日本，留在了中国。但是这些回去的人对日本制度化的建设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们茶的影响也是一样的。最澄第一次带回茶种到日本。日本现在有几处关于最早茶源，其实真正最早的，如果最澄的茶源留下来的话，肯定最澄的是最早的。除了献茶之路之外，制茶之路之外，空海和尚写给嵯峨天皇《奉献表》里面提到自己的日常生活有什么？“观练余暇,时学印度之文,茶汤坐来,乍阅震旦之书。”可以看到他平时生活就是坐着喝茶的状态。这是唐朝的时候第一次传到日本。

但是传到日本之后，日本社会的特点不同，情况有了变化。后来喝茶的人特别乱，吃喝玩乐的这些人，后来茶被禁止了。

到南宋的时候，荣西和尚，我们这个时候叫入宋僧，再度将茶传入日本。当然北宋的时候还有一个和尚到中国来，叫做成寻和尚，他也留下了他的《参天台五台山记》，这个和尚来到中国拜五台山，他还到天台山和五台山去拜，他留下了他的日记。可惜他没有活着回日本。这个在宋史留下名字的成寻和尚，当时神宗的时候他还参加求雨等等活动，他跟印度和尚斗法，但是他没有活着回日本。荣西和尚两次来到中国。回到日本时，就带着茶籽。在去京都的路上，一路把茶籽送给当地的人，所以这些地方的茶源就成为日本的最古的茶源。

日本的茶文化自发展跟我们完全不一样，我们的茶文化虽然宋徽宗有玩，但是他毕竟是作为非治国这个部分来用的。在日本的战国时代，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的时代，他们是利用茶，而且是作为大臣里面，武士大家来用的，他把它用在最高的奖赏。就是给你荣誉，允许你办茶会，然后给他赏赐茶碗茶具，我们说的用附加值很多的物质作为奖赏，对于武士来说他觉得文的东西特别好，所以茶在日本，尤其这两大巨头的时代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日本的考古发现，在当时那些战场，他们也有三国杀、三国时代，那个时候也是武家争霸的时代，在那个战场同时发掘出兵器和茶具，所以在这样一个时代，佛教，我们的禅宗跟茶道可以说给了这些武士们一种心灵的宁静和安慰。日本的茶道、茶文化不是我们表面上看到的东西，我们如果只是作为一般的文化传播，我们可以传播一些表象的东西，但是背后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太厚重了，而且跟我们中国的历史太不一样了。

 往朝鲜半岛的传播也是在唐朝的时候，已经是晚唐，唐明宗的时候了，他们的大使带了茶籽回去。他们的记载，他们的《三国史记·新罗本纪》（1145）说是种在韩国的智异山。茶在朝鲜半岛就形成了韩国茶礼，因为韩国接受了儒家的文化比较多。

第三个方面是海上茶叶传播。

整个世界性的传播，是在地理大发现开始的，这个时代开始的一个契机是十五世纪的时候，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扩张，他们占领了君士坦丁堡。原来陆上丝绸之路的通道被阻断了，欧洲社会开始对香料和黄金财富的追求很狂热，就开始从海上走，所以进入大航海时代。

我们知道很多早期的探险家们，其实常常都死于某一种疾病。事实上当时这种远洋的航行，有很多的航海家、水手都死了，为什么？他们长年吃不到蔬菜，他们会生出坏血病。欧洲人得到茶之后，无形当中就（预防）了坏血病。远洋航行长途的杀手就被预防掉了，使跨越大洋的终极航行得以持续实现，为大航海时代的以来，通过贸易文化交流活动达成了世界一体化进程，就这样开始了。

传到欧洲大陆的时候，一开始有两种观点，有人觉得特别好，有人觉得特别糟糕，在德国、荷兰、法国，大家都有各式各样的争论，有的说好，有说不好。好的说是仙草，说不好的，说这个东西跟毒药一样，这是当时在这个社会的情况。因为海牙和巴黎是当时文化流行的中心，海牙比较早的，因为荷兰人最早把茶运到欧洲。当时比较早的时期，茶就在海牙上流社会成为一种时髦的东西。

英国跟他们比是后起之秀，但是在之后的发展当中更重要。因为其他的国家，后来我们看德国、法国、荷兰也好，他们还是喝咖啡更多，而英国选择了茶。

茶叶传到欧洲，特别是英国以后，也产生了积极影响。现在英国是我们文明的风向标，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一个纪录片，有一个专门的片子，叫做《可怕历史》，里面可以看到，欧洲以前是什么样的。中国真的是很文明，当然后来发展比较的慢。城市里面一个很重要的行业，就是一大早起来倒马桶，我们的排泄物有正常的渠道运走的。而当时的欧洲城市是什么样的？排泄物直接从楼上往街道上倒，所以它的城市为什么经常会有各式各样的传染性疾病？都是通过水传播的疾病。但是茶叶传过去之后，这些像疟疾，通过水传播的疾病渐渐消失。等到十九世纪中叶以后，欧洲城市有了公共卫生设施和比较安全的饮用水了以后，茶的作用才不明显。我们反过来看，中国人人口的增长，低死亡率等等，这种通过水传染的疾病很少，发生大面积的传染病也很少，跟这个是有很大的关系的，是因为我们喝热水、茶水等等。

英国人一开始喝绿茶，后来喝红茶，关于红茶的产生有各式各样的说法。到欧洲，加糖加奶的喝法提高了销量。我们说中国历史上有很多的禁酒，为什么要禁酒？粮食不够用。欧洲也一样的，在茶传过去之前，他们喝酒，这个对粮食是大量的消耗。不说喝酒带来的各种不良的影响，从家庭到社会上的影响，对社会的粮食的消耗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所以茶进入到欧洲的时候，尤其到英国加奶加糖，给那些无产者，工人提供了精力。他们晚上回家，没有肉吃，如果喝了加糖加奶的茶，再吃点面包，他的体力和精力都得到恢复。这样他是为英国的工业革命提供了精力充沛的劳动力，为世界的工业革命提供了可靠的保证。所以茶对于东方的农业文明和西方近代的工业文明，都提供了最有力的支持。

 茶对世界的影响，一定会说到美国。美国的波士顿倾茶事件和北美独立战争。欧洲七年战争之后，英国取得了海上霸权，其有对美州很大的控制权。当时英国国会通过印花税的条例，对北美殖民地的各种印刷品都要贴印花税、收税。印花税条例遭到弗吉尼亚殖民地的反对，人家提出无代表不纳税，我纳税就要有我的权益，所以无代表不纳税，坚持只有通过殖民地的议会才做到征税的决定。英国政府不干，全殖民地，英国的殖民地全面抵制英国货。

结果英国30个城市的商人和制造商联合向议会上诉请求，联合要求废除印花税。英国就换了一种法案，叫做“汤森法案”，但还是不行。英国就派兵进驻北美殖民地地区，结果1770年的时候，在波士顿发生了英军士兵跟普通民众的冲突，发生了波士顿惨案。惨案发生以后，英国也让步了，把汤森法案里面大部分条款都废除了，就留下了茶叶税，这个茶叶税对每磅茶叶只征收3便士，其实是一个很轻的税。为了保护英属东印度公司的利益所颁布的《茶叶法案》成为最后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索，1773年11月5号，波士顿举行了全年大会，反对英国的暴政。大家开会游行，然后茶来了不让卸货，最后发生了波士顿倾茶案。经过了斗争，最后导致北美独立。

我们要知道，它跟茶叶有关，但是跟我们以前看到的、想象当中的不一样，不是因为收了税之后，增加了北美人民的负担。而是剥夺了原有大商人的利益，所以成为了导致北美独立的导火索之一。这是茶叶的另外一个影响，对美国的影响。

中俄茶叶贸易。近代俄国一路扩张，从欧洲一个大公国，一个小块的国家，一路往东扩，最后跟中国接壤，然后发生冲突，大家打，打了以后开始签约，最后我们打了以后开始签订条约，这应该是平等条约。但是俄国人觉得这是不平等条约，不管怎么样，这个时候中俄的官方贸易开始拉开了序幕。

那个时候到北京来的就是官商队，后来签订了《恰克图条约》，现在恰克图已经在外蒙了，在当时的中俄边境城市恰克图展开贸易。恰克图是俄国的边境城市，当时的中国境内，叫买卖城，我们说的晋商就开始到武夷山采万里茶了。所谓万里茶路最初是从武夷山开始的。跟中国茶叶贸易，也给俄国提供大量财政支撑。1755年，恰克图关税占俄国总关税的38.5%。其中茶税占绝大多数，到1840年，茶叶贸易占中俄贸易总值90%以上。

最后不得不提到鸦片战争。原来英国人买到了茶，中国不需要他们的东西，怎么办？最初英国人跟中国人做生意，基本上都是真金白银，它的统计是只有5.1%是用货物贸易，其余都是真金白银，94.9%都是用白银支付的。

英国开始试图依靠印度的棉花来对华贸易。但很快发现，对他们最好的商品，对我们来说是最糟糕的商品——鸦片。从此以后，一举变为顺差了。原来都是逆差，只有大量的进口，出口很少他们的产品，主要是通过从美洲殖民地弄来的白银，然后跟中国进行银货交易。货货交易很少，我们不需要。但是等到英国人开始用鸦片的时候，很快我们那么多年，我们的顺差，没有多少年基本上全部吐出去，还给英国人了。大家的统计，到底多少的白银外流？有人估计1820年到1840年代，20年间白银流出大概4.8亿。现在有关税的统计，或者公司账册的统计。但是走私更多，这些有统计的，1807年到1829年，有4000余万银元被运出广州；1829到1839年之间，净流出为6500余万。中国做了100多年茶叶生意，几十年之间，就当年的所有的贸易顺差，马上就被鸦片换走了。

我们再看另外一个参考数据，英国政府在1771到1881年之前，只从茶叶一项收取税款，而且英国采取的是承包制，让英国东印度公司垄断，不用对那么多公司收税，只对东印度公司一家收税。通过东印度公司一家收的税款就达到7700万英镑，超过英国1775年的国债。另外一个数据，我们知道英国日不落帝国的海军，政府每年从茶水中所得的税收，就足以支付英国海军每年的军费。跟中国贸易的税收维持了海军，而英国的海军维持了英国在全球的霸权。这就是茶叶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