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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君、白佳音:从品茗到品“符号”:消费主义与“新旧”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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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文获得了第五届“我与茶道”优秀征文三等奖,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硕士研究生。今日推送,以飨读者!


张文君、白佳音 

中国有源远流长的茶文化,唐代陆羽著有《茶经》一书,其中介绍了茶之“源”“具”“造”“器”“煮”“饮”“事”“出”等相关内容,共计十章,将翔实的史料与详细的描写相结合,体现出了中国茶文化古代茶业的发展变化脉络,也展现出了中国传统茶文化的内涵丰富与韵味深远。后有清代路延参著《茶经续》,该作沿用了《茶经》的目录格式,对从唐到清之间的茶叶产业相关变化进行了补录与说明,对中国茶文化历史内容发展的记载也有重要意义。

有学者总结出了当下的传统茶文化消费的十个亮点:茶品、茶具、茶食、茶艺馆、茶文化旅游、茶艺教育、书画演艺、出版、会展以及广告咨询[1],其中茶品(即茶叶本身的质量)仍然占据着最重要的地位。从这十个亮点中可以看出,传统茶文化自身具有的新发展方向,以及借此发挥出的文化传播的新途径。

与此同时,一种脱胎于连锁型茶饮产业的新式茶饮文化,也随着时代发展而涌现出来。在这种“新”的茶文化与传统的“旧”的茶文化之间,不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着某些特征上的截然不同,两者共同构成了当下中国的茶饮文化领域。

 

、新式茶饮文化:消费主义的符号化茶饮

有研究指出中国的连锁型茶饮发展有三个阶段,分别是粉末冲调的“粉末时代”、以茶末茶渣为基底加入鲜奶的“街头时代”以及2015年以来的将精粹上等茶叶与奶盖水果相组合的“新中式茶饮时代”。[2]当下,“街头奶茶”与“新中式茶饮”结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中国年轻一代的茶饮主流产品。在连锁型茶饮品的发展过程中,可以看到茶品并非总是如传统茶文化那样占据着最要的地位,人们在饮用这种连锁型茶饮,尤其是新式茶饮时,注重的是这种饮品作为一种综合型饮料的总体感受。或者说,人们更关注的是作为一种可消费的商品或者符号的新式茶饮。

新式茶饮的代表商家,如喜茶、一点点、奈雪の茶、茶颜悦色等等,也往往将自己的新式茶饮品营造成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此时我们所谈论的符号已经脱离于物理的存在世界,成为人类的意义世界的一部分,仅仅具有功能性的价值,卡西尔将其称作“人的本性之提示”[5]新式茶饮品的宣传语与营销方案展示了消费者购买的并不仅仅是一杯茶品,而是某种潮流的生活方式。对于饮茶者来说,它所代表的这种“参与到大众潮流之中”的意义要远大于“品尝茶叶本身的滋味”的意义。因此,与传统的茶文化相比,以奶茶为代表的新式茶饮文化显然带有更多的消费主义要素。

需要注意的是,传统茶文化并非完全不具有消费主义特征,茶品的等级本身同样可以象征着饮茶者的身份等级差异,对传统茶品的不同消费方式也具有符号化的特点,但新式茶饮文化则将这种消费特征进一步扩大化了。如果说传统茶文化是以茶品与品茶为核心,强调茶的饮用体验,继而将相关的茶文化扩散于相关的领域之中,那么新式茶饮文化则是仅将饮茶体验当作一个定位锚点,它如同建筑的地基,新式茶饮文化在其上搭建出所属符号的价值意义体系,而茶饮本身反而隐藏于豪华的“建筑物”之下,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真正饮入口中的茶饮则远不如它的名气或者名号对饮茶者的吸引力大。

事实上,这一符号化价值体系的扩大,也正对应了人类社会文化的转向。新式茶饮符号可以说是人类意识在时间和空间下的建构,通过符号化表现出来的种种特征就是人类文化的表象。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指出商品被文化为了“全套消费资料中的一个成分”,它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那种文化与生活方式[3],人们也并不在乎消费物本身,而是消费物所代表的那种符号,将其当作是加入某个团队的手段。[4]在消费社会中,一切都被符号化了,商品本身从消费的过程中被隐身,甚至于生产领域与消费领域都“靠符号并且在符号的遮蔽下存在”。[6]一个商品所具有的符号意义超越了自身的质量,一种生产方式的符号意义也远比它真正产出的东西要更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力,消费过程成为了人们认为自己真正拥有某种生活的证明途径,最终,购买商品本身就成为了一种对自我进行形塑的手段。

也就是说,新式茶饮符号化价值体系的逐步深化恰恰展现了消费时代背景下购买者的自我形塑过程,究其根本,人类文化才是其底层逻辑。这是新式茶饮具有的显著特征之一,也是其“新”之所在,即将对这种茶饮的消费符号化为某种生活方式,形成了新的文化理念。新式茶饮迎合了经常购买新式茶饮的消费人群(大多为三十岁及以下的年轻人)的心理需求,体现出其群体特征,即“讲求个性、喜欢打卡网红、热衷社交媒体,都市化、年轻化、女性化。”[7]这是一种双向的交互塑造作用,消费人群购买新式茶饮正是因为它能够体现自己所追求的精神,而新式茶饮则为了促进“被消费”而主动使自身符号化,从而与饮茶者的精神文化需求相匹配。

这种迎合进一步赋予了新式茶饮文化两个特征:一是永远追求潮流与新鲜,二是标准化与个性化的统一。

新式茶饮文化的特征首先是永远追求潮流与新鲜。与传统茶文化注重茶品自身的历史感,强调茶种的传承与源远流长不同,各类新式茶饮店则层不出穷地推出新品,每个季度甚至每个星期,都要用一款新品来吸引它的消费者,而它的消费者也乐此不疲于时刻追赶这些新产品,哪怕这些新品大多在本质上雷同而无实质的创新。如同茶叶的品质在新式茶饮中并不扮演最关键的戏份,不断推出的新品本身就是一种符号象征,它暗示着饮茶者将喝上一杯新品与追赶上时刻发生的潮流变化是等同的。在新式茶饮文化中,经典款的影响力通常是不及新品的影响力的,“季节限定”“品牌联名”“限时复刻”等销售策略都是使新品更具有吸引力的一环,它的受众则倾向于将追求这种变化当成证明自己是能够追赶潮流的人的象征。

新式茶饮文化的第二个特征则是标准化与个性化的统一。不熟悉新式茶饮的人或许会认为不同的奶茶或者果茶之间都是相似的,但实际上新式茶饮整体上可以分为“茶饮+配料”的模式,其中基底茶是固定的(如红茶、绿茶与乌龙茶),而配料(如珍珠、椰果和仙草)则可以依照饮茶者的需求进行私人定制,糖度与冰度也可以因人而异进行改变。因此,每一位新式茶饮的消费者拿到手中的那杯茶饮,都是具有独特的个性化特征的。这点与传统茶文化之间也具有显著区别,传统茶文化往往将某种程度上的标准化作为优秀茶品的隐藏条件之一,其受众希望某一茶品至少能够上具有相对稳定的品质,而不倾向于将其随时改变并赋予不同的特征。新式茶饮的消费者则试图在标准化之中寻求到独特的个性化,这是他们生存的方式:人人都在追求特殊性,渴望能够与他人产生区别与差异,却又不愿意从大众标准中完全脱离出来。新式茶饮文化也呼应这种心态与需求,进而将自己的茶饮产品中添加上了标准化与个性化的符号性特征。

 

、触手可得的幸福感:新式茶饮文化的消费主义指向

另一方面,新式茶饮文化给人类社会带来了新的功能意义,消费社会中的种种符号也和幸福感、安全感之间建立起了联系。鲍德里亚认为工业革命与资本主义带来的一个影响是幸福的量化,它变成了可以被测量的物、符号以及足以计算得当的福利。[8]换言之,消费不再仅代表对客观物品的购入,商品实际上也不再仅代表对物质层面“缺少”的补全,而带有强烈的精神满足意味,购买商品就是主动获得已经被称好了重量的幸福感,拥有一件商品被转换为了拥有一份幸福,消费带来了心灵的补足。

鲍曼对这一点上从另一个角度进行了阐述,他认为当下的现代社会是充满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性的,现代性是“流动着的”,这意味着过去固态状的确定性都在随机而变的现代社会中变得飘忽不定,一切都在改变,一切的发展都变得难以预测,没有任何事情是固定的。未来不仅是模糊的,同样也因为模糊性而令人惴惴不安,因为劳动、收获与幸福不再稳定地连接在一起,这三者的联系已经被“流动的现代性”割断了。

在这种情况中,对具有确定性的商品进行的消费行为,反而成为了对抗这种流动性所带来的痛苦、焦虑乃至绝望的有效方法:“他们想要破例一次地免除对失误、疏漏或者是糟乱的担忧。他们想要破例一次地变得确定、确信、自信起来。他们在到处寻找时发现那些陈列的商品之令人敬畏的优点是,它们已经变得(这看起来也就一次左右)具有那种确定性的可能性了。”[9]人们从确定性中感到幸福,而从不确定性中感到不安,而与“量化的幸福感”建立了联系的商品就能够间接提供给消费者短暂的确定性,这是块难得的平安之处,也是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因此,鲍曼指出消费已经从“被迫行为变成了上瘾行为”[10],我们的购买不再是一种被强迫的选择行为,而是一种主动寻求且无法自拔的上瘾状态,因为在这个过程中通过对商品的符号的占有,我们似乎获得了切实的幸福感。

在新式茶饮的营销中,这种幸福感也被当成核心推广要素之一,在商家的宣传语中拥有一杯奶茶被视为是“小确幸”[1],是饮茶者触手可得的幸福感的象征,它的味道或者是消费者选择具体哪一杯茶饮的关键要素,但“拥有奶茶”这一符号本身,则已经成为了“拥有幸福”的等价物。“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并不能真正使饮茶者的生活发生有意义的重要改变,但它足以作为一种依靠支付并不昂贵的一定金钱就能够获得的幸福感,让饮茶者能够短暂地从压抑而充满不确定性的生活中脱离出来,在和好友一起喝奶茶或者在网上讨论奶茶新品时,获得确切的稳定性与幸福感。

新式茶饮文化在某种意义上与“口红经济”(Lipstick Effect)[2]有着类似的消费主义结构,它们都是一种符号化象征,商品的品质自然是重要的,但是它的消费者从它那里最迫切寻求的却并非品质,而是能够确切体验得到的幸福感,而资本主义早已为这类商品标好了“幸福感的量度”。

另一方面,新式茶品的普遍价格远比传统茶品要低廉得多,这也是它与“口红”的另一个相似之处,即制造所面向的消费者承担得起的可随意购买的“幸福感”。新式茶饮店有着非常细化的产品分类,高中低端市场都有相对应的头部商店,但即使是以喜茶、乐乐茶为代表的最高端的新式茶饮品牌,其单一产品价格也不足五十块钱,远不能与传统茶文化中“入门级”茶叶即接近一千元每斤的价格相比,更无需谈及更高档位的优质茶品价格了。与购买一杯高端的新式茶饮所需的金钱相比,传统茶文化中所指的“想要喝好茶”与“想要好好喝茶”是件奢侈的事,其本身就会对新式茶饮的受众群体带来不幸福感。需要指出的是,并非所有新式茶饮的消费者都倾心于其相对传统茶饮较为低廉的价格,但其主要受众确实是有这一考虑,从中也可以窥见这一人群的基本生活状态:这是这样一个群体,他们受困于充满不确定性而感到不安的生活之中,并且往往没有达到财富自由的生活状态,消费新式茶饮继而成了他们能够确定地获得幸福感的方式之一。在这杯被称量为“小分量的幸福”的茶饮品之中,他们体会到了某种稳定性和安全感,只要付出并不多的金钱,就可以获得相应的幸福感,即使这份幸福感很小,它也是确切存在的。由此,消费成为了他们对自我进行救赎的途径之一。

 

三、“新旧”茶文化的分与合

在讨论茶与幸福感这一问题上时,可以看到新式茶饮文化对茶饮所属的“符号”的强调远超过传统茶文化,因为它所对外售卖,提供给人们消费的,本质上正是这种幸福感的符号化产物。传统茶文化中茶本身所具有的口感与质量在这种符号化体系里被置于末位,因为它并不能与“幸福感”建立起直接的强联系,或者说缺少对这种联系的人为刻意建造。一口好茶自然会带来感官层面的愉悦,但它与饮茶者心理层面上幸福感的获得,仍然有一步之遥。

而从更本质的层面上来说,传统茶文化中的茶品是具体而特殊的,它的符号性是比较弱的,新式茶饮文化中的茶品则恰好相反。传统茶文化中的茶品是具象化的,新式茶饮文化中的茶品则是抽象化的。

在传统茶文化中,对茶饮的享用往往是一个与身体体验紧密结合的过程。在茶修的境界之中,饮茶者不仅饮茶,而且还在赏茶具、嗅茶香、品茶味以及沏茶的整个过程中,借由感官提供的新鲜感知觉,经心理的体验直到精神层面上接触到“道”的韵味,使茶与心灵在饮茶过程中融合为和谐的一体。在茶叶的冲泡过程中基本顺序为投茶、洗茶、第一次冲泡以及多次冲泡,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特点和注意事项,整体上引导饮茶者将注意力投注于茶自身的变化之中,饮茶是一种综合性的多维体验活动。与此同时,传统茶文化中的饮茶又带有不可复制性,每一次饮茶都是一次全新的体验,茶具的选取、饮茶的氛围、茶味茶汤的变化甚至周围环境的变动,都能够对饮茶者的茶饮体验带来不同的影响,他的感觉永远是鲜活而独特的。因此,可以看得出在传统茶文化之中,茶饮是具有生命力的具象化活动。

与之有显著区别的是在新式茶饮文化中,饮茶者在对茶饮进行享用的过程中,甚至往往看不到茶品本身。在新式茶饮的制作过程中,饮茶者即消费者实质上并不参与茶饮制作的任何一个环节,他们看不到具体的茶叶是如何通过冲泡生成充满香气的茶汤,茶汤也往往早以冲泡好的形式盛入不透明的不锈钢桶之中,供茶饮制作者在流水线作业时快速取用,茶具也被简化为了一次性塑料杯,而在向茶汤中加入了其他诸多配料之后,饮茶者即使亲手端着这杯饮料,也仍不能从中看出茶汤本身的色泽。饮茶者加以品尝时,茶品本身的味道也与诸多配料相融合,使品茶者不能从配料的丰富风味中提纯出单纯的茶味。

这是个看似悖论的境遇:饮茶者明明购买了茶饮,却不能从任何一个相关的环节中亲眼见到茶品本身。但将这一现象与新式茶饮的消费主义特征联系起来后,这一切就变得可以理解了,因为无论是新式茶饮本身,还是其消费者,都并没有将其当作是纯粹的茶叶制品,而是将其当作是一种生活方式以及获得幸福感的符号。他们需要完成的仅仅是对这种符号的占有,而无需将关注力全部投于茶品本身。所以,在新式茶饮文化之中,茶品实质上是一种符号化的抽象象征。

然而,我们也应当看到新式茶饮文化尽管具有强烈的消费主义特征,新式茶饮文化符号化形式下的功能与传统茶饮相比有较大差异,但它仍然是传统茶文化的一种延续与延伸,无论是新式茶饮还是传统茶饮,都在对“茶”这一物质的选用上并无断裂性的差别。进一步来说,当应消费主义而生的新式茶饮选择了“茶”而非其他饮品来当作自己的根基时,它在本质上依然是认同茶文化在中国具有的普遍性与历史性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新式茶饮文化是传统茶文化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它与传统茶文化具有共同的根基,只是回应了不同时代中新型年轻阶层的精神需求从而产生了不同的形态。因此,无需对新式茶饮文化有过多的担忧与批判,只要对其进行合理的引导,就能够将其作为中国茶文化传播的新途径,吸引更多的年轻人来对这一富有悠久历史的茶叶文化进行延续。

 

参考文献

[1] 阮浩耕,段文华. 一个茶文化消费时代的到来[J]. 农业考古, 2013, (05): 13-16.

[2] 杨丽慧. 备受资本青睐的新中式茶饮,是蒙眼狂奔还是小步快跑?[J]. 中国连锁, 2017, (10): 75.

[3][4][6][8][法] 鲍德里亚(Baudrillard)著. 消费社会[M]. 刘成富 全志钢译.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5、48、11、34.

[5] [德] 卡西尔著. 人论[M]. 甘阳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31.

[7] 石琳. 新式茶饮消费者的消费心理与行为研究——基于消费者评价语的情感分析[J]. 美食研究, 2020, 37(02): 18.

[9][10] [英] 齐格蒙特·鲍曼著. 流动的现代性[M]. 欧阳景根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144、131-133.



[1] 该词出自村上春树的随笔集《兰格汉斯岛的午后》,意指微小但确切的幸福与满足

[2]口红经济指的是当经济不景气时,作为廉价的非必要消费品的口红销量反而会上升,消费者由于无法消费更大型的商品(如车、房以及昂贵的旅游)转而选择购买口红,从而获得心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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