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空间坐标水形与地域之合式

张耀南.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

 

有没有把水形跟地域合起来讲的呢？我们找到了两个例子。在冯梦龙编的《警世通言》中，有一篇叫《王安石三难苏学士》，其中写的是王安石教训苏东坡的几个小故事：

【中略】荆公命堂候官两员，将水瓮抬进书房。荆公亲以衣袖拂拭，纸封打开。命童儿茶灶中煨火，用银铫汲水烹之。先取白定碗一只，投阳羡茶一撮于内。候汤如蟹眼，急取起倾入，其茶色半晌方见。

荆公问：“此水何处取来？”东坡道：“巫峡。”荆公道：“是中峡了。”东坡道：“正是。”荆公笑道：“又来欺老夫了！此乃下峡之水，如何假名中峡？”东坡大惊，述土人之言“三峡相连，一般样水”，“晚学生误听了，实是取下峡之水！老太师何以辨之？”

荆公道：“读书人不可轻举妄动，须是细心察理。老夫若非亲到黄州，看过菊花，怎么诗中敢乱道黄花落瓣？这瞿塘水性，出于《水经补注》。上峡水性太急，下峡太缓。惟中峡缓急相半。太医院宫乃明医，知老夫乃中脘变症，故用中峡水引经。此水烹阳羡茶，上峡味浓，下峡味淡，中峡浓淡之间。今见茶色半晌方见，故知是下峡。”东坡离席谢罪。

上峡水性太急，下峡太缓，惟中峡缓急相半。此真高论也！以此水烹阳羡茶，上峡味浓，下峡味淡，中峡浓淡之间，此更高论也。——南案：水性如此，叶性有缓急否？缓水对缓茶，中水对中茶，急水对急茶？

                                               

故事中水是谁拿来的？苏东坡拿来的，拿来之后，王安石品评。水拿来时是封起来的。让小孩子去烧，“用银铫汲水烹之，先取白定碗一只，投阳羡茶一撮于内，候汤如蟹眼，急取起倾入”，这是他们经常用来辨水的方法。烧到像蟹眼时冲茶叶，这叫做下投。“其茶色半晌方见。”泡了半天才出来茶的颜色。

荆公问：“此水何处取来？”东坡道：“巫峡。”荆公道：“是中峡了。”东坡道：“正是。”荆公笑道：“又来欺老夫了！此乃下峡之水，如何假名中峡？”你是来骗我了，水是下峡的水，怎么说是中峡的水呢？苏东坡大惊。三峡相连，一般样水，先生怎么分辨出来的？王安石说出于《水经补注》，上言上峡水性太急，下峡太缓，惟中峡缓急相半。用这个水来泡茶，上峡味浓，下峡味淡，中峡浓淡之间。

他们辨水，居然可以辨到这种程度。三峡的水，分成三个部分。我们知道三峡的水是江水，这是水形。但是水形分为三段，上段、中段、下段，这是水形和地域结合的一个例证。

我们现在问一个问题：水有缓有急，茶叶有没有呢？这个是很有意思的问题，上峡的水太急，下峡的水太缓，中峡的水缓急相半。我们在泡茶的时候，“上峡味浓，下峡味淡，中峡浓淡之间。”那茶叶有没有性急、性缓之别呢？假如有的话，我们会得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我们用缓水来泡缓茶，用缓水来泡中茶，用缓水来泡急茶，这些都是什么样子？用中水泡缓茶，用中水来泡中茶，有中水来泡急茶；或者，用急水来泡缓茶，用急水来泡中茶，用急水来泡急茶。这种组合，有什么不一样呢？

因为它前面只谈到水的缓急，没有谈到茶叶的缓急。我们可不可以提出一个设想，种在陡坡上的茶叶是性急的，种在平地上的茶叶是性缓的，这可以是一个课题。那这种组合，就会出现缓水三种、中水三种、急水三种，至少得到九种不同的结果。

刚才王安石和苏东坡辨水的模型，其实早在唐代就有了，在唐代的时候就有了类似的说法：

唐代宗朝李季卿刺湖州，至维扬，逢陆处士鸿渐。李素熟陆名，有倾盖之欢，因之赴郡。至扬子驿，将食，李曰：“陆君善于茶，盖天下闻名矣。况扬子南零水又殊绝。今日二妙千载一遇，何旷之乎!”命军士谨信者，挈瓶操舟，深诣南零，陆利器以俟之。俄水至，陆以勺扬其水曰：“江则江矣。非南零者，似临岸之水。”使曰：“某棹舟深入，见者累百，敢虚绐乎?”

陆不言，既而倾诸盆，至半，陆遽止之，又以勺扬之曰：“自此南零者矣。” 使蹶然大骇，驰下曰：“某自南零赍至岸，舟荡覆半，惧其鲜，挹岸水增之。 处士之鉴，神鉴也，其敢隐焉!” 李与宾从数十人皆大骇愕。李因问陆：“既如是，所经历处之水，优劣精可判矣。” 陆曰：“楚水第一，晋水最下。” 【此事载于明人徐懋学《说颐》第93页，题《陆李辨水》，《中国茶文化经典》P458】

——南案：王安石苏东坡“辩水模型”也许源于李季卿陆鸿渐之辩水。“处士之鉴，神鉴也，其敢隐焉”，你这个鉴水不得了啊，我隐瞒不了。李季卿也感到非常愕然，就问陆羽，你竟然这样厉害，你给我评判一下天下的水。陆羽只讲了两个地方，“楚水第一，晋水最下”。楚水，我们老家的水，第一，山西的水是最差的。这个模型跟苏东坡和王安石的模型几乎一样，所以这个模型一直传到现在。这是我们要讲的水形跟地域合起来讲的案例。